稼轩的身世之感词,是他的主战爱国词和政治感慨词的余波。因为他的生命追求,本来就是以光复神州为目标的。当然,爱国慨时之情,不再是此处的中心内容,而“江南游子”式的惆怅悲愤和壮志未酬的情感痛苦,才成为最震撼人心的内容。他称自己是江南“倦客”,他嘲笑当年叹息天涯沦落的“江州司马”,他把自己比拟成遭妒的“蛾眉”闲居无为,他叹息朝廷“不念英雄江左老,用之可以尊中国”,还像杜甫一样叹息“儒冠多误身”。他总结自己的人生履历,难免叹息其“羊肠九折歧路”的艰险。而他那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与“而今识尽愁滋味”的强烈对比,“壮岁旌旗拥万夫”与今日“却将万字平戎策,换得东家种树书”的惨痛体验,写尽了一生不遇带给他的身世沉沦之痛。为了排解这深沉的生命痛苦,他开始学习用出世思想来解释世界。这就为其归隐词、理趣词及农村词与部分写景词的创作,提供了心理背景。
稼轩的归隐词,经常用归隐生活的乐趣与官场生活的险恶为对照,在陶渊明式的“意倦须还,身闲贵早”的洒脱中,又以“秋江上,看惊弦雁避,骇浪船回”的图景,隐喻南宋官场带给他的深刻精神挫折。他经常以遭遇“打头风”的隐喻,来表现自己的理想和事业受阻的痛心。他的归隐不是自觉的。在归隐之初,他所用的抒情意象,是佩春兰簪秋菊;他所借的抒情典故,是“卜居”的三闾大夫。这表明,此时他的情感是屈原式的忧愤。但是也应该注意到,随着时间流逝和罢职次数的增加,他的思想倾向也发生了变化。他渐渐通晓了“进退存亡,行藏用舍”的道理,他有时甚至以“身后虚名,何似生前一杯酒”的放纵,来排解功名不谐的创伤。在借典上,他由追慕屈原而企踪陶潜。由作意的“待学渊明,更手种门前五柳”,到直接以渊明自称:“万事纷纷一笑中,渊明把菊对秋风。”这说明他的世界观发生了某种程度的裂变。裂变的程度,与他在不得已的状态下勉强平衡自己精神痛苦的努力趋于同步。他多次以周颙讽刺假隐士的《北山移文》自嘲,以学道参禅的所得自解,就都是努力的表现。他在归隐词中展现的思考和觉悟的轨迹是清晰的,又是发人深省的。